傍晚,凄風冷雨。57歲的謝永強帶著一天的疲憊回到家,悄悄上二樓看了看,13歲的小女兒阿惠正在寫作業。他返回客廳,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,望著飯桌上的一張棄嬰證明,長嘆了口氣。
這是廣州天河區沙東大街,城中村里的一間簡陋小屋,廣州入冬最冷的幾天。謝永強的“心病”已經困擾了這個家多年,他最疼愛的小女兒阿惠,其實是撿來的棄嬰,至今是個沒合法身份的“黑戶”。夫妻倆為了給阿惠找回身份,奔波求助多年,毫無結果。眼瞅著孩子一天天長大,卻沒法成為一個正常的社會人,上學、買保險、出行、找工作以及將來的成家立業……都成了不可逾越的屏障。
身世 “被棄”的孩子
謝永強和吳其珍夫婦是廣州人,有三個孩子,小女兒阿惠是他們“抱來的”。
1998年3月的一天上午,開士多已經11年的吳其珍一如既往地在檔口忙活。8時多,一個30來歲的女子抱著個嬰兒在小店旁邊轉悠,吳其珍好心地示意她在店口的小凳上坐下歇歇。“她沒買東西,過了一會兒,用普通話跟我說"大姐幫我看下孩子,我去下廁所",吳其珍說,公共廁所就在小店旁邊,站在店里就能看到。半小時后,還不見人出來,吳其珍抱著孩子去廁所找,卻發現里面根本沒人。打開女人留下的行李包,里面只有奶瓶、奶嘴和一支玻璃瓶裝的煉奶。吳其珍說,懷中的嬰兒出生不久,身子已經洗干凈了,用一件大人的衣服包裹著,“我那時想,肯定是她媽媽不要她了”。
謝永強現在知道了,當年要是第一時間報警,事情或許不會搞到今天的地步。“當時也不懂,街坊們也不知該怎么辦”,謝家夫婦就這樣一直盼著,希望那個不辭而別的母親回來領走嬰兒,沒有報警求助。“如果她回來了,我們卻把孩子弄丟了,那可怎么辦?”謝永強沒想到,正是當年樸實善良的想法,給他們以后的生活帶來了無窮的“麻煩”。
陌生女子一走十多年,再也沒有回來。阿惠也在謝家漸漸長大,謝永強夫婦之前育有兩個孩子:哥哥阿星和姐姐阿賢。一家四口慢慢習慣了有阿惠的生活。
上學 “黑戶”的無奈
阿惠的到來,曾給這個普通家庭帶來許多的歡樂。盡管多一個人,給原本拮據的家庭,增添了不少的負擔,謝永強夫婦仍覺得,辛苦點,挺值得。
但阿惠讀書開始,“黑戶”帶來的“麻煩”也接踵而至。沒有戶口,就沒身份證,讀書、交學費、買醫保、出游買票等等,一堆的麻煩蜂擁而至。幼兒園、小學、初中都只能讀私立的,“上小學時,因為沒戶口,一次性交了一萬五千塊贊助費,每個學期還要比別的孩子多交400多塊學費”,吳其珍說。
前年升初中,阿惠的小學班主任楊老師多次找吳其珍說,阿惠讀書好,希望盡快解決阿惠的戶口問題,讓阿惠能和其他孩子一樣上公立學校。但成績再好,因為沒戶口,阿惠還是被公立學校拒收了。謝永強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,咬咬牙,送阿惠讀了每年8000多元的私立學校。
自從阿惠上學后,因為沒身份證開戶,不能通過銀行轉賬,學校每次收費,謝永強夫婦都要拿著身份證、戶口簿和各種證明奔來跑去,往往要折騰幾天。上學后,每年80-100元的醫保費,因為沒身份證也辦不了,但學校說不買不行,后來在學校的幫助下編了個號碼填上,把錢交了。謝永強夫婦并不知道,這樣買來的醫保,能不能保護女兒阿惠。
謝永強和妻子多年來形成一個默契:不管小女兒的事給家里帶來多大的苦惱和麻煩,絕不在阿惠面前提起。
困惑 曾經想放棄
在街坊鄰居的眼里,謝永強是個老實巴交的人,善良,脾氣好。為了阿惠戶口的事,謝永強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四處跑,常常停半年工,再打半年零工。
阿惠的事,帶來的經濟壓力和無休止的“麻煩”,曾讓謝永強夫婦一度覺得吃不消。吳其珍說,因為有了兩個孩子,剛開始并不是很想要阿惠,也曾試著將阿惠送走。謝家一個叫巫芳的租戶曾把阿惠帶回茂名老家,幾個月后,又把阿惠送回來了,說是兒子要結婚,家人不同意收養。吳其珍覺得,這是“農村人講究,嫌意頭不好”,遂打消了把阿惠送鄉下的念頭。
說到這里,靠在媽媽背后的阿惠突然轉身,默默離開。“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身世”,吳其珍的話里,帶著憂慮。
阿惠差點離開了這個家。“她(阿惠)快上小學的時候,沒有戶口讀不了書,我鐵了心要把她送走,”吳其珍哭訴道,那次她牽著阿惠的手,在福利院門口站了很久,“我跟她說,如果有人出來帶你,就跟著他走”。懵懂的阿惠站在原地,吳其珍走出很遠,忍不住回頭,望見孤零零的孩子,只一剎那,所有的決絕都融化了。“不忍心,跑回去又抱回家了”,這件事,曾讓吳其珍糾結,說起來就掉眼淚。
“丟了她又犯法,養又養不起,我現在想盡一切辦法還是不能給她個身份,越想越不知該怎么辦。這樣下去,我真會埋怨是自己害了她”,吳其珍說。